作者/李俨
晨光刺破塔克拉玛干的晨雾时,列车已碾过最后一道沙梁。舷窗外,胡杨的剪影渐渐清晰,像无数双枯瘦的手掌托着天际线。这是前往阿图项目的第一日,越是接近城市,列车行驶的越是缓慢,车窗玻璃表面的温度正随着日头攀升,晚间凝结在窗间夹层中的水汽早已化作蜿蜒的水痕。“妈妈,你看那里!”邻座一个小男孩突然直起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连绵的草方格在沙丘上铺展成金色棋盘,每格中都挺立着细弱的红柳。这些人工编织的网格锁住流沙,让梭梭与沙棘得以在缝隙中扎根。更远处,光伏板矩阵如银色湖泊泛着微光,板下苜蓿与骆驼刺正进行着悄无声息的光合革命,将死亡之海改写成生命的方程式。
车轮碾过防风林带时,沙粒敲打底盘的节奏忽然变得轻柔。成排的杨树像列队的士兵,枝桠间垂落的胡杨絮如雪絮纷飞。我想起在网上浏览的治沙档案:1998年种下的第一批树苗,如今已能阻挡十二级大风;滴灌系统将塔里木河的水脉引向沙丘深处,每株幼苗都配有专属的“营养输液瓶”;更令人惊叹的是那些移动沙障——用芦苇扎成的草把子会随着沙丘移动自我埋葬,在死亡中孕育新的绿洲。
正午时分,车停在规划中的公路起点。远处塔克拉玛干的沙浪正涌向天际,近处测量仪的红光在沙地上划出笔直的线。工程师们展开图纸,铅笔尖在等高线间游走,仿佛在五线谱上谱写新的乐章。我抚摸着沙地上细密的草茎,忽然明白这些治沙工程与即将动工的公路原是同根生的孪生子——前者用绿色动脉缝合大地的伤口,后者将以黑色绸带串联起散落的绿洲。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项目驻地村里的炊烟升起来了。搭着葡萄架子的小院前,维吾尔族老人正教孩子们辨认沙枣树,汉语与维语的笑声惊起一群云雀……柏油路修通那年,巴扎上的无花果三天就卖到了乌鲁木齐;棉田里自动采摘机轰鸣而过,棉农们坐在地头数着手机里的收款提示;更不必说那些沿着公路生长的农家乐,葡萄架下飘着烤全羊的香气,手鼓声里混着自驾游客的惊叹。
暮色四合时,测量仪的三脚架在沙丘上投下十字阴影。这影子让我想起古丝绸之路上的驼队,想起玄奘西行时留在沙海中的脚印。而今,新的征途正在脚下延伸——不是用驼铃与经幡,而是用沥青与钢筋,用光伏板与滴灌管,在死亡之海的心脏刻下文明的印记。当最后一块路标竖起时,这里将响起比楼兰古乐更激昂的交响,治沙人的草方格是五线谱,公路人的压路机是指挥棒,而所有在这片土地上挥洒汗水的人们,都是永恒的奏鸣者。
夜风掠过防风林,带来沙枣花的甜香。我摸出手机,在“阿拉尔-图木舒克公路项目”的标题下,郑重写下:“此路当是绿洲的脐带,将塔克拉玛干的阵痛,化作生命的啼哭;此路亦是文明的琴弦,让南疆的月光,能沿着柏油流淌到更远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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