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看花灯

       故乡有句俗语“年罢十五了”,就是过了十五才算过完年的意思。那时奶奶总是孤零零坐在门槛上,浑浊的眼眺望着远山,缓缓说出这悠悠长长的话。那时子女们早已出门各奔前程了,红红火火的年味已经烟消云散,生活重归恬静淡然,空气也是纹丝不动的。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除了自己的脚步,只有十来只经历了凛冬的斑鸠,缩成一团站在一周遭高大槐树的干枝上,飞起回旋又落下,在暖春将至的微风里,造出一点生机和动意。
       故乡的十五唯一有趣的是去城隍庙里看灯。城隍庙是广而大的,高高矗立在大山上,庙前举目,可望百里之遥,平林漠漠,黄河浩荡,烟村千百人家。山上蓊蓊郁郁种满了松柏,寓意着万古长青。这是一座清代的古庙,山下庙门十分气派,因岁月久远木头上的朱漆已然斑斑驳驳。山下庙院里,戏楼、献亭、正殿等建筑依次建在三层平台之上。山腰上窑洞里也建着一些庙宇,大大小小的神像布满了壁上的佛龛,山顶上的平地还有几座宝殿。
       城隍是道教中守护城池之神。自南北朝时兴起,至明清时,渐由守护神演变成负责一方阴间事务的“阴官”。不像八仙三十六将之类的都有名有姓,各地的城隍都是本土制造,本地百姓选那些历史上的忠臣良将做自己的城隍,风调雨顺是他,饥荒连年也是他。
山门前100米有一座高耸的朱漆谯楼,谯楼上有大钟,作瞭望和报警之用,站上面可以喊话和射箭。老人们说从前一到看灯时节,男男女女便挤满了上面,但如今已经是市级文物,不能登楼一观了。
       庙里的花灯是最好看的,古味儿盎然,一笔一划不知何人所绘,色彩艳丽,天上地下各色人物出神入化。纸灯是立方体,1米多高,八个角都有木头雕花,四个立面各有一幅画儿,里面接着电灯泡。高高挑起在木杆上,几步挂一个,从谯楼起挂满长长的街道,再穿过山门一道儿蜿蜒上山,站在山顶一望,真个灯火辉煌,宛若天上人间。
       “山上的花多了开不尽,地上的人多了心不公。天上的云多了日不明,海里的鱼多了水不清。”正如凉州贤孝《花灯记》中唱的,花灯上所绘都是因果报应、劝化观众的神仙世界。上到天宫神仙,下至地狱阎王,从天上到地下,东南西北,上下左右,无所不包。
       正是“东绣了东海老龙王,西绣了西天雷音寺,南绣南海普陀山,北绣北海饮马泉,上绣了玉皇爷的凌霄殿,下绣了王母娘娘的百花殿,金童玉女也绣上,各样的风情都绣上,天南地北也绣上,蓝天白云也绣上,各种星宿都绣上,各位神灵都绣上,四海龙王也绣上,四海龙母也绣上,水鬼水母也绣上,再绣到财神殿,三大财神也绣上,福禄寿星也绣上,再绣到土地殿,土地爷爷也绣上,土地奶奶也绣上,土子土孙也绣上。再绣到了森罗殿,上绣了天宫的各路神,再绣了十八层地狱门,再绣到了望乡台,那个时间再回来是不可能。再绣了森罗殿十帝阎君,小鬼判官也绣在灯笼上。上绣了个天高十万丈,下绣了地狱十八层。”
       从谯楼一盏灯一盏灯看上去,进了山门,穿过庙院,再登上从山底到山腰十分陡峭的108级台阶,不断地攀登,不同的庙宇,一个接一个看上去,往下俯瞰,恍若隔世的样子。在山腰里继续看灯,阵阵冷风吹来,昏黄的灯影里浮动着青松翠柏的重重黑影,看一下花灯上十八层地狱可怖的情景,再看一眼鳞次栉比窑洞里黑黢黢的神像,心里不由自主地惊怕和颤栗。那拔舌、剪刀、铁树、孽镜、蒸笼、铜柱、刀山、冰山、油锅、牛坑、石压、舂臼、血池、枉死、磔刑、火山、石磨、刀锯地狱中,种种场景在脑海里走马灯一样挥之不去,一时手足无措,心也乱了。孔子曰:子不语怪、力、乱、神。一个人是不敢久驻的,只好赶紧往人多处钻。
       我也应景似的去宝殿里上了一炷香,在蒲团上磕了一个头,布施了十块钱,找老和尚求了一支签。好在顺风顺水,大吉大利,一支上上签,紧张的心情瞬间平复了许多。
返回时,风很冷,踉踉跄跄从小路下山,无灯照明,全凭胆壮。同伴们说邻乡的剪金山庙更大,山更高,灯更好,是否逛一回。我已意懒神疲,不由便答出郁达夫那句“故乡岂不有明媚的山河,故乡岂不有如花的美女?我何苦要到这东海的岛国里来!”说罢,大家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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