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阴云笼罩的天空下,白鸟湖清波澹澹,坐在山顶的赭红色巨石上,迎着冷风,看夕阳从乌云背后一泻汪洋。在亚心之都这孤零零的小山上,我想起了父亲,想起他时我两手空空,悲痛地握不住一颗泪滴。
记忆中,父亲一直是个严厉的人,但在乡里相邻和亲朋好友眼里,他又那般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我早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长大后,我们从未有过促膝长谈,只有那捅不破的疏离感,和不敢对视的沉默难言。
父亲对我的教育,一直非常严厉。他为了生计常年在外奔波,只在寒假能够休息一个来月。难得归家几日,对我动辄训斥,我行动坐卧,总如头悬利剑,一丝一毫不敢怠慢。只觉得他看我总不顺眼,我总想躲着他,不见他最好。寒假,除了要完成学校布置的作业,父亲还要求三个子女将下一学期的所有书籍先抄写一遍,将1000多页的新华大字典也要从头到尾抄一遍。任务逐日分解,每日完成后我才能出门玩耍。他对我吃饭说话、行走坐卧都有严格的要求,我至今不同意他的做法,但他已经去世四年了。
幼时,我是个顽劣的孩童,别的小孩不敢干的我都干,别的小孩不敢碰的我都碰,我是以经常挨打。父亲给我的温存,都在那数不尽的拳脚相向中消亡殆尽了,我怕他,因此远离他。长大后,父亲总给母亲说,我和他不亲近。他黯然神伤,长长地叹气,但我没法强迫自己靠近他。不知从何时起,他的性格变得分外温和,怎么看都不像他。
依稀记得大学毕业时,在出疆的火车上,望着窗外沉沉暗夜和漫无边际的戈壁,我们说了整宿的话,那是一生中我们唯一的一次长谈。我说了以后想做的事,他笑着说,看你能奋斗怎样一个前程。往后,他很少教育我怎样做人做事了,只在电话中叮咛嘱咐。他在石河子和昌吉工作的时候,我去驻地看过他两次,每次都是短暂交谈后匆匆而别。犹记得他远去的背影,一袭灰色工装,走得很慢很坚定。
他在人世间走一遭,受了很多的苦。在建筑工地,在乌鲁木齐石化,寒冬酷暑,冰天雪地,我知道他用尽了一生气力,将我们姊妹拉扯大。他教给我的人生道理都是善良的,但教育我的方式我至今不能同意。我无法隔着岁月去责备他,但想起他我总是很痛心,也许他可以对自己更好一点。他用自己的努力奋斗,对子女无私地付出,他盼着每个子女都过得好,他希望老了不给儿女任何拖累。
他说,自己再奋斗一年就要颐养天年了。但天不遂人愿,他查出肺癌半年就去世了,从坐轮椅到无法下床,再到咳血块、无法呼吸,再到无法躺倒、抬不起头、说不出话,病魔折磨得他皮包骨头、奄奄一息。去世前一个月,他给我交代了后事,他已经无法说话了。母亲总是丢三落四,搁在手边的东西,转眼就忘了放在什么地方,他急得直掉眼泪。
父亲去世时,我没有在床前,这是我一生之痛。我渐明白人生的意义,有些事错过了就无法弥补。虽然不是节假日,但乡里乡亲和子侄辈都来了,大家都在交口称赞父亲的与人为善、乐于助人,连最顽劣的哥哥们也趴在灵前守灵烧纸。入葬的前夜,下了整整一夜的雪,山路难行,怕送葬的车队上不去,八九个子侄弟兄一直在山坡上扫雪。第二日,拉着灵柩的车上不去,大家又手抬肩扛,一直扶灵柩上山。乡土之情,我永世不忘。
三个月后,整理父亲的旧物,在手机壳里,我发现他手写的一张诀别书。“永别了,我的亲人们,我实在无法忍受病魔带来的各种痛苦,希望我的三个孩子能够善待你们的母亲,我对不住她,含泪告别!”我哭倒在地,哽咽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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