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清

文/罗文龙
当青城山的第一缕晨光漫过老君阁时,檐角的铜铃正荡开薄雾,道观前的石阶上,几朵野荷从青砖缝里探出头来,应了那句“出淤泥而不染”。身穿灰布衫的道人握着竹帚清扫落叶,帚痕在露水洇湿的地面写出篆书般的纹路,这满山青翠里,分明藏着绵延蜀地千年的澄明心性。
都江堰的宝瓶口处,岷江水正按着李冰父子的规矩分流。伏龙观前的铁桩上,“深淘滩低作堰”六个字被江水打磨得发亮。时至今日,灌县老农依然保持着向鱼嘴分水堤抛洒新米的习俗,承继着两千年以来蜀郡守点燃的香火;那些沉入江底的米粒,后来都化作两岸稻花香里的点点流萤。广元明月峡的古栈道上,挑夫们的打杵在石窝里旋出年轮,依旧传唱“七碗酒”的川江号子:“三碗敬那李冰父子,治水不贪半分银……”;金牛道遗迹里,当年运送石料的绳痕已与岩脉融为一体,这种与山川共生的清廉,比任何功德碑都更接近永恒。
三苏祠的古井至今清冽,当年程夫人教子,便是用这井水研磨《范滂传》。蜀学的清流,就此从这般寻常家风中流淌而出;杜甫草堂的茅檐滴着夜雨随着花径上的浣花溪泛起点点墨香。工部祠前的荷塘里,几尾红鲤正在啃食败叶,恍若诗圣在整理散落的诗稿。“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喟叹,与“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赤诚,在竹林秋风声里交织成韵。原来真正的廉洁,是把自己活成漏雨的茅屋,却要为苍生撑起永恒的穹顶。
当武侯祠的银杏叶铺满静远堂,匾额上“淡泊明志”的镏金在秋阳里愈发夺目。诸葛亮在《诫子书》中写的“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被蜀绣艺人绣成座右铭悬在织机前。锦江边篆刻着“水清民安”的唐砖昭示着繁华的锦官城从来都是筑在清流之上的倒影。
夕阳漫过蜀南竹海,十万竿翠竹在风中书写狂草。归巢的竹鸡掠过“清俸亭”遗址,惊落几片带着墨香的竹简。当年黄庭坚在此任县令,将俸禄换成药草施与百姓,自己却在竹板上刻下“留得清气满乾坤”的词句,从此竹涛声里的沙沙细响都仿若那支兼毫笔仍在挥洒,欲把巴蜀的清风写进永恒的山河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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