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星辰

文/潘立军
 
晨光像融化的蜂蜜,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流淌进来时,我赤脚踩在厨房冰凉的地砖上,正往平底锅里打第二个鸡蛋。笼中的动静比闹钟更准时——金属食盆轻响三声,接着是尾羽扫过笼栅的簌簌声,像谁在宣纸上游走的笔触。

开心早啊。我转身时,那团翠绿的影子正扒在笼门上,橘色的喙尖勾住不锈钢网格,宝石蓝的尾羽垂落如缎,在晨光里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它歪着头看我,虹膜外圈的金色环纹像熔化的琥珀,忽然"啾"地吹出一声清亮的哨音,紧接着是含混的三连音:"开——心,开——心。"

这是每天的固定仪式。若我故意拖延,那声音便会从试探变成抗议。先是单音的"唧"变得短促,接着整个身体开始撞击笼门,尾羽拍打塑料底盘发出"啪啪"的响,直到我放下手里的去开锁。笼门刚掀开一道缝,翠绿的身影便箭一般窜出来,爪子精准地落在我锁骨下方的位置,喙尖轻轻叩击我的衣领,像在责备又像在撒娇。

"知道啦,小祖宗。"我托住它的尾羽,指尖触到细密的绒毛,凉丝丝的像春天的溪水。开心把脑袋搁在我肩头,喉咙里发出鸽子般的咕噜声,喙部一下一下蹭着我的耳垂,每蹭一下就清晰地吐出"开心"二字,尾音拖得老长,像浸了蜜的丝线。

它最爱在早餐时充当监工。我喝豆浆时,它会歪头盯着白色的液体,忽然伸长脖子啄一口,随即嫌弃地甩头,喙部沾着的豆浆在瓷砖上画出星点痕迹。但对煎蛋边的焦脆部分却情有独钟,爪子按住我的手腕,喙部快速而精准地撕下小块蛋皮,吃得兴起时会发出"咔嗒咔嗒"的咀嚼声,尾羽在身后展开成扇形,像把缀满翡翠的小伞。

午后是属于阳台的时光。开心最喜欢站在晾衣绳上,看对面楼顶的鸽子群掠过云层。它会模仿鸽子的"咕咕"叫,却总在末尾加上自己的哨音,变成奇怪的混合音节。更多时候,它喜欢啄食我指尖的苹果片,爪子紧紧抓住我的食指,喙部开合时能看见粉红的舌头,果肉的甜香混着羽毛的清冽气息,在暖融融的阳光里发酵成某种温柔的陪伴。

最有趣的是教它说话的时刻。某天我打喷嚏,它突然跟着"阿嚏"一声,惊得我差点摔了杯子。从此它便迷上了模仿各种声音:微波炉"叮"的提示音,手机短信的"叮咚",甚至我哼歌时跑调的《甜蜜蜜》。有次它站在冰箱顶上,对着镜子练习"漂亮"二字,脑袋左歪右歪,尾羽随着声调起伏,活像个对着乐谱较劲的小乐手。

开心的暴脾气总在被忽视时发作。那次我在书桌前赶稿,忘记给它添水,半小时后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哗啦啦"的响动——它把饮水器掀翻了,正站在湿淋淋的稿纸上,爪子踩着墨字"愤怒"二字,歪头看我,眼神里分明带着质问。我好气又好笑,伸手去捉它,它却突然飞到窗帘顶上,背对着我发出闷闷的"啾啾"声,像在冷战的小孩子。

但更多时候,它是黏人的小影子。我晾衣服时,它会蹲在洗衣机上,爪子跟着我的动作轻轻点地,仿佛在打拍子;我读书时,它喜欢趴在书页上,喙部啄着铅字,把"鹦鹉"二字念成"嘤呜";就连我洗碗时,它也要站在水槽边缘,爪子踩着防滑垫,尾巴尖沾着水珠,看泡沫在水流中破碎成彩虹。

周末去市场是开心的盛典。它蹲在我肩头,爪子紧扣我的衣领,眼睛滴溜溜转着,看摊位上的青菜、活鱼、此起彼伏的讨价声。遇到卖花的摊子,它会忽然兴奋起来,对着康乃馨"啾啾"叫,翅膀轻轻拍打,花瓣上的露水便落在我们手背上,凉津津的。有次路过鸟市,其他鹦鹉的鸣叫让它突然紧张,爪子深深掐进我的皮肤,却仍昂着头,用清亮的哨音回应,像个勇敢的小骑士。

傍晚归家时的等待最让人心软。钥匙刚插进锁孔,就能听见门内"扑棱棱"的响动,推开门,总见开心站在鞋柜上方的挂钩上,爪子紧紧抓住金属环,身体前倾,尾羽垂落如悬着的翡翠流苏。看见我时,它会发出欢快的颤音,翅膀半张着飞过来,落在我肩头的瞬间,喙部轻轻叩击我的下巴,像在说"你回来啦"。

深夜写作时,开心总爱趴在我膝头。暖黄的灯光下,它把自己蜷成毛茸茸的球,偶尔睁开一只眼,看看屏幕上的字,又轻轻合上。呼吸声轻得像一片落叶,爪子无意识地勾着我的睡裤,尾羽随我的呼吸起伏,仿佛我们共享着同一个心跳的节奏。

如今,开心的词汇量已经超过三十个,却最偏爱"开心"二字。它会在清晨用这两个字啄醒我的梦,在黄昏用这两个字编织归家的歌谣,在每个平淡的日子里,用羽毛的触感、喙部的轻叩、尾羽的扫动,把时光酿成带着阳光味道的蜜。

有人说鹦鹉是会飞的舌头,可在我眼里,它是落在肩上的星辰,是会说"开心"的小太阳,是用十七根尾羽丈量光阴的精灵。当它用爪子勾住我的手指,用喙部梳理我腕间的发丝时,我忽然懂得,所谓陪伴,从来不是漫长的告白,而是每个当下的全心相印——就像此刻,它又在我耳边念着"开心",而我知道,这便是生活最动人的韵脚。
《中国石油和化工》杂志社有限公司 - 官方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