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我与地坛》

文/江懦汐

重读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窗外的嘈杂声各异，仿佛与书页翻动的声音应和。史铁生笔下摇着轮椅碾过的地坛青砖，早已被时光磨得发亮，可那些镂刻在文字里的生命纹路，却愈发清晰。

他写苦难，偏要选在春光最盛时。轮椅下的辙痕里，分明浸着未干的露水，却映出整个宇宙的倒影。“苦尽甜来”原是俗世的安慰剂，可他偏说“苦也不尽，甜也不来”，像一柄锋利的手术刀，剖开生活温情的表皮。但那又如何？荒芜的古柏依然在风里沙沙作响，褪色的朱红门廊下，蚂蚁正搬运着比身体大数倍的饼屑。生命从来不在意完满与否，它只是倔强地存在着，在裂缝里开出细小的花。

地坛于史铁生，恰似一方精神的净土。他在这里他与命运对弈，与自己言和。那些坍圮的墙垣，碎落的琉璃，在他笔下都化作参禅的机锋。他说：“这都是真实的记录，园子荒芜但并不衰败。”这荒芜里藏着怎样的生机？不过是一个残缺的躯体里，栖居着完整的灵魂。人的处境大抵如此，看似被苦难围困的表象下，永远涌动着不肯屈服的生机。这种生命力不因外界的褒贬而消长，它自有其存在的尊严。

“所谓好运，所谓幸福，显然不是一种客观的程序，而完全是心灵的感受，是强烈的幸福感罢了。”这平实的语句，却道破了幸福的真谛。在史铁生眼中，幸福既非命运的恩赐，亦非物质的累积，不依附于外在条件，而是源于内心对生活最朴素的接纳与感悟。

如今的地坛，游人如织。他们举着相机捕捉古柏的苍劲，却少有人听见砖缝里虫蚁的细语。史铁生把灵魂的根须深深扎进这片土地，让我们懂得，在苦未尽、甜未来的夹缝中，最可贵的莫过于保持清醒的觉知，既不逃避苦难，也不迷信幸福，只是平静地接纳生命的全部馈赠。

这或许就是最高的通透，勘破苦乐的虚妄，安住于当下的真实。恰似地坛墙角那些无名的野花，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依然开得郑重而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