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初秋的风裹挟着三分微凉，悄然钻进阳台。指尖刚触到君子兰厚实的叶片，三年前那个清晨的画面便猛地撞进心间——同样是带着凉意的天气，这盆花的叶尖还凝着晶莹的晨露，父亲却未像往常那样，端着搪瓷杯盛的温水，来细细擦拭它的叶片。他走得太突然，连一句关于这盆花的叮嘱都未曾留下。
父亲是在退休那年，从老战友家小心翼翼抱回这盆君子兰的。那时它才舒展开四片叶子，叶边还泛着些许焦枯的黄色，但在父亲眼中，却如同得了件稀世珍宝。他特意翻出家里的粗陶盆，蹲在楼道的晨光里拌土：腐叶土要在太阳下晒足三天，将潮气彻底驱散；珍珠岩需用细筛子过一遍，碎渣一点不留；连收集的松针，都要坐在小马扎上剪得长短均匀。“君子兰认土，土养好了，根才能扎得稳，叶才能长得壮。”他边拌边教我，手指沾了泥就往围裙上蹭两下，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仿佛这盆花里藏着他晚年最珍视的念想。
后来的日子里，这盆君子兰成了阳台最特别的存在。每天清晨天刚亮，父亲总会捏着那块洗得发白的棉布，从最外层的叶子开始，一片一片轻轻擦去浮尘。阳光斜斜落在他黑白相间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的手指顺着叶片的纹路慢慢拂过，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疼了襁褓里的孩子。“你看这叶纹，一道一道多像人的掌纹，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呢。”他总爱这样跟我念叨，若发现哪片叶子的尖儿泛了黄，便赶紧戴上老花镜，翻出那本封皮都磨破的《养花手册》，一页页仔细查找原因，那认真劲儿，比给自己看诊还上心。
我从前总嫌他麻烦，撇嘴说：“一盆花而已，哪用这么娇气。”有次趁他去楼下下棋，我端着水杯往叶心里浇了些水，想着这样省事。可没过两天，叶心就烂了个小小的坑，像块好看的玉上缺了个角。父亲回来看到，并未责骂我，只是蹲在花架前，取来棉签一点一点吸掉积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傻丫头，它跟人一样，叶心最娇贵，哪经得住这么浇，会受凉的啊。”那天他守着这盆花待了一下午，一会儿摸摸叶片，一会儿又凑过去看看，直到后来那片烂叶慢慢恢复了绿意，他脸上的笑容才像花开似的舒展开来。
那时我不懂，一盆花而已，何必如此费心。直到父亲走后，这盆君子兰才成了家里最沉的念想。头半年我总忘了浇水，原本油亮的叶片蔫了好几片，边缘卷着焦黄色，像极了我当时皱巴巴、空荡荡的心。有天夜里从梦中惊醒，梦到父亲正擦着君子兰的叶子，我突然跌跌撞撞跑到阳台，蹲在花架前就哭了。一边哭，一边学着父亲的模样，在搪瓷杯里倒了温水，把棉布泡软，一片一片擦那些发蔫的叶子。擦到第三片时，指腹触到叶片背面细细的纹路，忽然想起小时候他给我剪指甲的样子——也是这样小心翼翼，握着我的小手，生怕剪到我的肉。
后来我慢慢接替了父亲的活。春天翻盆时，还用他留下的那个粗陶盆，盆底仔细垫上他从前攒下的碎瓦片；夏天太阳烈，就按他说的，把花盆挪到阳台东侧，避开正午的暴晒；秋天施肥时，数着颗粒往土里放，不多不少，和他以前做的一模一样。去年冬天，这盆君子兰第一次抽出了花箭，嫩绿色的箭杆顶着点紫，一天天往上拔高，最后开出六朵橘红色的花，像小小的喇叭似的，在窗台上热热闹闹开了整整一个月。花开时，我总觉得父亲就坐在旁边，正笑着看这盆花。
今天擦叶子时，发现叶片间又冒出了新的叶芽，嫩黄的尖儿顶着点绿，怯生生的，像个刚睡醒的孩子。我搬来父亲的小马扎坐在阳台，阳光依旧温暖，落在新叶芽上，也落在父亲留下的棉布上。“爸爸，今年新叶长出来了。”我轻声说，风从纱窗缝里钻进来，吹动了君子兰的叶片，沙沙作响，像他从前听见我的话，轻轻应了一声。
晨露滴在叶片上，亮得像泪，也像父亲当年，看着这盆君子兰时，眼里闪着的光。
父亲是在退休那年，从老战友家小心翼翼抱回这盆君子兰的。那时它才舒展开四片叶子，叶边还泛着些许焦枯的黄色，但在父亲眼中，却如同得了件稀世珍宝。他特意翻出家里的粗陶盆，蹲在楼道的晨光里拌土：腐叶土要在太阳下晒足三天，将潮气彻底驱散；珍珠岩需用细筛子过一遍，碎渣一点不留；连收集的松针，都要坐在小马扎上剪得长短均匀。“君子兰认土，土养好了，根才能扎得稳，叶才能长得壮。”他边拌边教我，手指沾了泥就往围裙上蹭两下，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仿佛这盆花里藏着他晚年最珍视的念想。
后来的日子里，这盆君子兰成了阳台最特别的存在。每天清晨天刚亮，父亲总会捏着那块洗得发白的棉布，从最外层的叶子开始，一片一片轻轻擦去浮尘。阳光斜斜落在他黑白相间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的手指顺着叶片的纹路慢慢拂过，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疼了襁褓里的孩子。“你看这叶纹，一道一道多像人的掌纹，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呢。”他总爱这样跟我念叨，若发现哪片叶子的尖儿泛了黄，便赶紧戴上老花镜，翻出那本封皮都磨破的《养花手册》，一页页仔细查找原因，那认真劲儿，比给自己看诊还上心。
我从前总嫌他麻烦，撇嘴说：“一盆花而已，哪用这么娇气。”有次趁他去楼下下棋，我端着水杯往叶心里浇了些水，想着这样省事。可没过两天，叶心就烂了个小小的坑，像块好看的玉上缺了个角。父亲回来看到，并未责骂我，只是蹲在花架前，取来棉签一点一点吸掉积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傻丫头，它跟人一样，叶心最娇贵，哪经得住这么浇，会受凉的啊。”那天他守着这盆花待了一下午，一会儿摸摸叶片，一会儿又凑过去看看，直到后来那片烂叶慢慢恢复了绿意，他脸上的笑容才像花开似的舒展开来。
那时我不懂，一盆花而已，何必如此费心。直到父亲走后，这盆君子兰才成了家里最沉的念想。头半年我总忘了浇水，原本油亮的叶片蔫了好几片，边缘卷着焦黄色，像极了我当时皱巴巴、空荡荡的心。有天夜里从梦中惊醒，梦到父亲正擦着君子兰的叶子，我突然跌跌撞撞跑到阳台，蹲在花架前就哭了。一边哭，一边学着父亲的模样，在搪瓷杯里倒了温水，把棉布泡软，一片一片擦那些发蔫的叶子。擦到第三片时，指腹触到叶片背面细细的纹路，忽然想起小时候他给我剪指甲的样子——也是这样小心翼翼，握着我的小手，生怕剪到我的肉。
后来我慢慢接替了父亲的活。春天翻盆时，还用他留下的那个粗陶盆，盆底仔细垫上他从前攒下的碎瓦片；夏天太阳烈，就按他说的，把花盆挪到阳台东侧，避开正午的暴晒；秋天施肥时，数着颗粒往土里放，不多不少，和他以前做的一模一样。去年冬天，这盆君子兰第一次抽出了花箭，嫩绿色的箭杆顶着点紫，一天天往上拔高，最后开出六朵橘红色的花，像小小的喇叭似的，在窗台上热热闹闹开了整整一个月。花开时，我总觉得父亲就坐在旁边，正笑着看这盆花。
今天擦叶子时，发现叶片间又冒出了新的叶芽，嫩黄的尖儿顶着点绿，怯生生的，像个刚睡醒的孩子。我搬来父亲的小马扎坐在阳台，阳光依旧温暖，落在新叶芽上，也落在父亲留下的棉布上。“爸爸，今年新叶长出来了。”我轻声说，风从纱窗缝里钻进来，吹动了君子兰的叶片，沙沙作响，像他从前听见我的话，轻轻应了一声。
晨露滴在叶片上，亮得像泪，也像父亲当年，看着这盆君子兰时，眼里闪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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