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时间的答卷

  昌吉讯(通讯员 廖健斌)最后一题画上句号时,考场响起窸窣的整理声。我轻轻放下笔,目光掠过窗外如血的残阳,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同样被夕阳笼罩的下午。那时的我,正蹲在父亲建筑的工地上,用石子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图纸。时光的两端在此刻奇妙地重叠——我从一个描摹父亲背影的孩童,变成了与他并肩而立的建造者。这一纸试卷,原来是我用二十年光阴写就的家书。

  我的建造启蒙,始于父亲长满老茧的双手。他是小镇上最后的传统木匠,能不用一根铁钉就让斗拱飞檐在天空画出优美弧线。我曾目睹他为一根横梁反复校量,刨花在阳光中飞舞如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的叮咛如墨线弹入我心。然而时代洪流滚滚,钢筋混凝土的森林一夜之间吞噬了木质阁楼的婉约。父亲的技艺渐渐成了无人问津的绝唱,他的叹息沉重如工地上夯实的泥土。那年高考,我在志愿栏填下“土木工程”,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像极了一根承重柱正在悄然立起。

  大学四年,我在现代工程科技与传统营造智慧间徘徊。计算机辅助设计能精确到毫米,却解释不了父亲那座不用一钉的木桥百年不倒的奥秘;混凝土配方有严格标号,却配不出古殿穹顶那种与岁月共鸣的韵味。直到教授在课上展示应县木塔的抗震结构,那些榫卯在三维动画中如莲花开合,我才惊觉:父亲守护的不是过时的手艺,而是跨越千年的智慧密码。现代工程需要的不只是计算公式,更是这种与时间对话的深邃眼光。

  工地上,我成为传统与现代的摆渡人。那年修复明代城墙,老师傅们坚持用传统夯土工艺,年轻工程师则主张灌注混凝土。争执不下时,我提议:“用现代材料做内核,传统工法做外衣,让城墙既坚固又能呼吸。”那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当我看到压路机的钢轮与人工夯锤在同一段城墙上交替作业,忽然明白——真正的传承不是复制过去,而是让古老智慧在新的时代重生。父亲来看我时,抚摸着修复好的城墙喃喃道:“这堵墙会记得我们所有人的手温。”

  考卷上的题目渐次浮现又隐去,如同这些年经手的蓝图。每一道计算题背后,我都看见父亲弹墨线时专注的神情;每一个案例分析中,都有老师傅们口耳相传的秘诀。当我最终写下最后一句“综上所述”,完成的不仅是一次专业认证,更是一次跨越时空的对话。我交上的不仅是答题卡,更是一封寄给父辈的回信——告诉他们,那些被时代尘土暂时掩埋的宝贵东西,正在我们手中重新发光。

  夕阳沉入远山,我最后一个走出考场。手机响起,父亲在那头问:“考得怎样?”我说:“答上了您教我的所有。”电话两端同时沉默,却有无声的承重墙在我们之间巍然立起。这一刻我忽然懂得:中国建造的真正奥秘,从来不在图纸上,而在这一代代人之间无声传递的责任与深情里。那是最坚固的钢筋混凝土,让我们的文明历经风雨而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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