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讯(通讯员吉敏)我们窗外的那个工地,是在一个深秋的午后突然安静下来的。
最后一辆混凝土搅拌车喘着粗气驶离后,塔吊的长臂便永远停在了四十五度角的位置,像被施了定身法的巨人。起初谁也没有察觉,直到黄昏时分再没有叮当作响的交响曲传来,直到夜幕降临后那片熟悉的灯火没有如期亮起,我们才恍然——它睡着了。
工地的睡眠是件奇妙的事。钢铁的脚手架依然保持着奔跑的姿态,却突然被抽去了灵魂;那些悬挂在半空中的吊篮,仿佛正说到兴头上的演说家,突然被捂住了嘴,只得保持着张口结舌的滑稽模样;原本应当节节攀长的建筑体,此刻像一尊未完成的雕塑,裸露的钢筋从混凝土里探出头来,恍若刺向天空的黑色荆棘。
风成了这里新的主人。它无所顾忌地穿梭在楼层之间,吹着无人倾听的口哨。曾经被焊枪的火花驱散的麻雀,如今成群结队地回来了,在脚手架上跳来跳去,争论着哪根钢管更适合做窝。不知从哪里来的野草,悄悄从地基旁的泥土里钻出来,试探着这片突然安静下来的领地。雨水在停工后的第七天造访,在基坑里积起明晃晃的一片,像建筑工地上突然长出的一面镜子,倒映着流云和偶尔飞过的鸟群。
我总想起它曾经的样子。黎明时分,塔吊的铃铛便摇醒整座城市;电焊的火花如节日的烟火,在深夜里绽放;工人们橙色的安全帽像流动的火焰,在钢筋的丛林里明明灭灭。那时我们嫌它吵闹,汽车的鸣笛总要提高八度才能穿透这片喧嚣。如今它真的安静了,我们却开始想念那份热气腾腾的生机。
工地边缘那间简易的工棚还留着。门上贴着的值班表在风里扑打着,像一只想要飞走的白色蝴蝶。透过窗子,能看见桌上还放着一只搪瓷缸,不知是谁喝了一半的茶,茶叶早已干枯,保持着最后一次被放下时的姿态。墙上挂着一顶安全帽,夕阳给它镀上一层温暖的光,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会推门进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端起那杯凉透的茶。
这片突然凝固的风景,成了城市的一道疤痕,却也成了一面镜子。它照见我们如何在一往无前的奔忙中,遗忘了暂停的可能。这些静默的钢铁与水泥,它们本应向着天空生长,如今却成了大地上的一个问号,叩问着关于速度、关于发展、关于时代浪潮中那些身不由己的转折。
夜色渐浓。没有灯光的工地融入更深的黑暗里,只剩下几盏临时照明灯在风中轻轻摇晃,像不肯闭上的眼睛。我知道,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一定有守夜人正巡视着这片沉睡的巨人。他打着手电,光束划过混凝土的断面,划过静止的塔吊,划过积水的基坑——那光不是要将它们唤醒,而是在确认它们安好,确认这场睡眠足够沉静,足够安稳。
当整个城市继续在霓虹灯下奔腾,这片工地独自沉浸在自己的梦里。它梦见春天的时候,脚手架会重新舒展筋骨,塔吊的长臂会继续书写天空的诗行,而此刻在风中摇曳的野草,将让位给更加坚定的脚印。它只是在等待,像一个深长的呼吸之间的那次必要的停顿——为了更绵长、更有力的下一次吐纳。
深秋的月光洒下来,给所有的钢铁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白。那些棱角分明的轮廓在月光下变得朦胧,仿佛随时会融化在夜色里,又仿佛正在积蓄破晓时分重新苏醒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