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消寒待春归

清晨推窗，霜花在玻璃上织就细密的网，将寒气细细筛过，落在案头的青瓷碗中，凝成半碗未化的雪水。记着母亲总说，冬至的寒是能攥出水来的。

旧时老宅的堂屋里，祖父的铜手炉永远暖着。他总在冬至这日取出黄杨木的算盘，噼啪作响地拨弄着，说是要为来年春耕算个吉时。算珠碰撞的声响里，祖母正将面粉揉成雪团，猪肉白菜饺子馅儿已经调好。我们这些孩童围在灶台前，看铁锅里的水汽蒸腾而上，在窗棂上凝成蜿蜒的溪流。

“冬至大如年”，祖父常念叨这句话。他总说冬至是阴阳交替的关节，白昼最短，却藏着最长的念想。记得那年冬至，他教我用朱砂在宣纸上画消寒图，九朵梅花，每朵九瓣，每日染红一瓣，待到梅枝尽染，便是春回大地。我总嫌进度太慢，祖父却笑着说：“慢工出细活，就像这日子，总要一天天过才有滋味。”

如今老宅的算盘声早已消散，但冬至的仪式感却在血脉里延续。母亲依旧会在清晨揉面，案板上的饺子馅儿换成了虾仁玉米、牛肉大葱、鸡蛋韭菜。她说如今讲究养生，要顺应时节调养身心、多换口味。看着饺子在沸水里沉浮，慢慢变得丰腴、饱满，一粒挨着一粒，挤满了圆锅。热气轰然而起，蒙住了窗玻璃，窗外那个轮廓清晰、线条冷硬的世界，瞬间融化成一团模糊的、流动的光晕。时间在这里仿佛也煮得稠了，慢了。我望着她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祖父手炉上斑驳的铜绿，那些被岁月打磨出的温润光泽，原是最动人的时光印记。

午后散步时，发现河面的冰层又厚了几分。几个孩童蹲在岸边，用树枝在冰面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他们争论着冬至到底该吃饺子还是汤圆，清脆的笑声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飞向远处的松林。这场景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只是画中的人换了模样。

暮色四合时，手机里跳出友人发来的消息：“今日冬至，记得吃汤圆。”我望着窗外渐起的寒雾，忽然明白古人为何说“冬至一阳生”。在这最长的夜里，我们围炉话暖，将思念裹进馅料，把期盼画在梅枝，等待第一缕春光刺破冻土的刹那。

案头的消寒图已染至第三朵梅花，朱砂的颜色在宣纸上洇开，像极了春日将至时，枝头将绽未绽的芽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