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值得

夜,浓墨般泼洒,天地皆沉。推开窗,清冽之气扑面,似冰水醒脑。远处楼群灯光疏落,如惺忪睡眼,在这墨色中摇摇欲坠。我临窗而立,心空落落,思索人间究竟是热闹戏台,还是太初洪荒,竟这般轻易归于岑寂。

正茫然间,一片雪花轻轻飘落,接着又是一片、两片……它们静谧谦卑,生怕惊扰了世界。路灯黄晕的光,成了它们的舞台。光里,雪霰纷扬交织,不似飘落,倒像从光中生长而出,晶亮如光的碎屑、夜梦见的白色蝶群,我看得痴了。白日里的纠结与坚硬,被这无声柔软的飘落,一点点拂拭、松动、消融。

雪是无声画家,以单一颜色绘就全新人间。街角旧邮筒顶着厚雪,憨态可掬;道旁枯枝裹上银边,有了丰腴梦境。世界的棱角沟壑,被温柔抚平,天地间只剩墨色底与莹白。这白并非死寂,蕴着光、静与博大的安宁。我恍然觉得,人间底色原是这般素净宽厚,只是白日追名逐利,忘却了它。

站了许久,脚底微寒。欲掩窗时,楼下一点跃动颜色吸引了我。一只姜黄色的猫从角落钻出,在雪毯上印下梅花爪痕。它走走停停,好奇嗅嗅、拨弄雪末,专注模样似在庄严探险。忽然,它轻盈跃上矮墙,身姿划出流畅弧线,墙头雪簌簌落下。这小生灵,在寂寥天地间演出自己的活泼戏剧,让静默的夜有了生气。更远街口,一家便利店亮着灯,像暖黄不倦的眼睛。裹得严实的人推门进去,又出来,手里多了鼓囊囊的袋子。橘黄灯光洒他一身,也在我心里漾开暖意。原来人间未眠,总有人守候、奔波,总有一盏灯为夜归人点亮。这漫天飞雪、生灵活趣、寒夜灯火,都是人世慷慨馈赠。

雪仍不急不缓地下着。我仿佛成了深山迷路的孩子,于绝望处拾得温润的玉。人间或有千般不如意、万种不得已,但它肯在平凡夜里,下一场好雪,让我看一场静画,让我知晓生命欢跃、灯火可亲。仅此一点,便足以抵消许多寒。窗外,雪将一切覆成温柔的白茫茫。我合上窗,把清寒关在外面,将无言博大的美收进心底。转身走向屋内,灯光虽不及雪色明澈,却暖得踏实。心底空茫,已被沉甸甸、安详的东西填满。

是的,人间终究值得。或许就为这一场不期而至的雪,为它揭示的人间沉默厚重的底色,与静默无言里生生不息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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