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奎元
本站通讯员:吕奎元
中铁十五局集团第二工程有限公司

西屋里的那口棺材

     父亲是木匠,盖房子、做家具是他挣钱养家的本领,做棺材也是一辈子割舍不下的爱好。在我家的老院子西房里有一口杨桦木结构的棺材,放置40多年了。
     我当兵前,父亲率领我和哥哥,将离家较远的一座山上两人合抱的一个桦树桩砍倒运回,挖掉腐烂部分,由杨木板替补近半缺损材料,大概用了一周时间,父亲硬是将这个不可雕也的木桩改造成一口棺材。解放前,父亲卖过几年棺材,都是松木和杨木材质的,一口棺材可换10几块银元,一年要卖掉二三十口棺材,那时山里的树木随便砍伐。父亲跟我说过几次,桦木材质的棺材,埋入地下若干年后,人的骨骸将发生色变,白色变黑色了,谁也说不清变黑的原因。据我所知,驼梁山一带没有桦木棺材。,父亲很清楚桦木是不能做棺材的,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却固执地、费时费力地偏要做这件事。这口材质多半为桦木的棺材,做成后便放在西房里,父亲去世后,哥哥将棺材移动了一下。父亲是意外死亡的,动一动棺材,意即大吉大利。这个西房多年来作为哥哥和弟弟的牲畜草料库。我每次回家帮哥哥和弟弟给牛马添加草时,要进里面装一篓子草,送到建在别处的牛圈或马厩。
     我胆小,大概是小时候见村里的老人和一些亲戚死后发丧的场面太多,给我心灵上留下难以抹去的阴影,所以对棺材本能的排斥。哪怕是一口空棺材,我都有几分惧怕。特别是近距离与棺材照面,不管是黑色、朱色、红色,都害怕。西房里的那口棺材被莜麦、玉米、谷子秸秆遮挡着,多数时间看不见踪影,白天敢踏进房间,天黑后便不敢进了。父母、哥哥、弟弟和两个姐姐都不怕棺材。据父亲说,他卖棺材那几年,做好的棺材与人同在一个房间,几口并排在一面墙根,里面还装着粮食,有人买,便将粮食挖出来。他给几十个村庄的死人制作过几百口棺材,没半点胆怯。真是奇了怪了,家族里唯独我这么胆小。有人说,家有一口棺材不是坏事,有的腐败官员喜欢别人送棺材,寓意为生官发材。我分析自己对棺材敬而远之的原因,还是与联想有关,看见棺材便想到一张张要么蜡黄,要么黑黄,要么死灰般的死人脸。我也知道,人不可能长生不老,寿命再长,有一天也会死的,不论贫贱高贵、职位高低、拥有财富多少,死后都要进棺材,这是最终的归宿。土葬是大棺材,火化是骨灰盒,骨灰盒也类似小棺材。我常常责问自己为什么这么胆小呢?那些盗墓贼,殡仪馆的入殓师、火化工的胆子咋就那么大呢?太不可思议了!父亲1997年深秋去世后,我害怕了半年,晚上小便不开灯不敢进卫生间,凡是黑暗的地方都不敢去。更为恐怖的是,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回到河南焦作家里20多天后的一天半夜里,我被尿憋醒,从朦胧中睁开眼,哪知清楚地看见有个人弯着腰,低着头从门口朝我床头走来,莫非遇见鬼了?我被吓得大喊一声,惊动了隔壁的女儿,以为出什么事了。我这一声吼,那个“人”突然消失了。实在弄不明白,难道是将父亲的鬼魂带回来了?第二天从床下取出父亲葬礼上拍摄的几十张照片,连同两个胶卷,被我扔进垃圾箱,之后再没出现这类怪事。
      怕棺材,其实是心理作用,棺材对人不会有危害,即使里面躺着死人也无妨,人死如灯灭,没任何生命迹象,怕它干什么。即便如此,22年前装着父亲身躯的那口棺材,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两年前母亲去世,面对遗体,给母亲化妆、用我的脸蛋紧贴母亲的额头,一点也不害怕,不敢面对的是那口被侄儿上了一层大红色油漆的棺材。装着母亲遗体的棺材在她居住的房间停放半个多月,每天要在母亲灵柩前烧香,香火不能断,早上续的香,到晚上9点左右即将燃尽,必须要点燃新的,天天如此。白天望着母亲遗像,我便想起她生前含辛茹苦养育我的情景,心里在想,如果棺材里的那个人是我,母亲一定会哭得死去活来,根本不会害怕,所以我的胆子便大了,对棺材的畏惧感顿消。可是到了晚上,在明亮的荧光灯下,棺材显得更鲜艳,站在院子里透过玻璃窗看得一清二楚,有几分诡秘和张扬跋扈,这场景一下将我鼓起的勇气和好不容易树立的信心给消磨掉了,恐惧感油然而生,真切的意识到一个人真的不敢进去,不是我不思念一生命苦的母亲,不爱我死去的世界上最亲的人,是我的胆子太小,不想看见棺材。哥哥和弟弟,还有侄儿夜晚都敢独自去续香,我却做不到。我是母亲的儿子,上香也意味着为母亲守夜,不去是说不过去的,只得叫上弟弟或跟在哥哥后面去点香。两支檀香可燃到次日早晨。嫂子故意逗我,问我害怕吗?我说自己的亲娘还怕啥!为了维护男子汉的尊严,我说假话呢,这是善意的谎言。
     我是从当兵到参加工作几十年,虽然没在父母身边,但尽到了一个儿子力所能及地赡养父母的责任。可是胆量大小,或许是与生俱来,受大脑中枢神经支配的,在特定环境下,意志无法控制紧张的神经。我最近几年有意识地练胆,看网上的棺材、入殓师给死人整容、化妆的视频、图片,努力克服胆怯心理。可是一旦与棺材邂逅,便乱了方寸,晚上做梦都与棺材、死人有关,睡眠质量不佳。多年来,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遇到过的一口口棺材,在脑海里出现频率最多的当然是闲置在老家西房老屋的那口棺材。
      我常想,胆小是我一生的短板,希望有一天能够补齐,不再对棺材有视角上和精神上的不适。
 
                                                                    中铁十五局集团二公司吕奎元
 
《中国石油和化工》杂志社有限公司 - 官方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