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母亲的故事:铁盒里的“经济学”

       当喀拉铁克山的雪线在暮色中泛起银辉时,我总会联想起老家衣柜里的铁盒。那个蓝罐曲奇饼干盒,是母亲教会我的第一堂“理财课”。
       千禧年后的山城,我的生活费总能穿过雾都氤氲准时到来。外婆按照母亲的嘱托,将一些零钱分装进铁盒作为我的零花钱。五角硬币在铁盒底层叮当作响,一元纸币叠成小砖,五元钞票则单独躺在最上层。母亲在广州纺织厂的轰鸣声里叮嘱我:“大钱要像存冬白菜,小钱要像数星星。”年幼的我,尚不懂得这些零钱要翻过多少座山峦,趟过多少条江河,才能从珠江口的流水线落进嘉陵江畔的铁盒里。
       十二岁生日那天,蓝色存折代替了铁盒的叮咚声。当身边同龄人还在数钢镚儿买泡泡糖时,我已在银行柜台前自行支配生活费。母亲说,钞票经过柜台收银槽的摩擦声,是比乘法口诀更实在的生存韵律。
       2006年的桂花香里,母亲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存折上新增的数字。“妈给你买电脑。”母亲坚定的话语比任何珠宝都珍贵。当同龄人还在网吧门口小心往内逡巡时,我已拥有了自己的“知识方舟”,母亲用这种方式告诉我:节俭是给梦想修筑的粮仓,而慷慨是打开未来的钥匙。
       高中住校时,母亲往存折里存进整学期费用,银行卡交到我手中时,塑料卡片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该花就花,该省要省,自己当家才知柴米贵。”她把节俭与慷慨的辩证法,揉进每周雷打不动的电话里。当同学还在为周末生活费发愁,我的记账本已开出朵朵墨梅,这份未雨绸缪的智慧,是母亲在电话线那端手把手教会的。而那些“大额生活费”背后的深意——她要把世界的辽阔提前装进我的行囊。
       如今站在帕米尔高原的星空下,综合管理部的报表在屏幕上跳动,每一笔记录都延续着母亲“精打细算”的哲学。这里夜晚的寒风凛冽如母亲数落我乱花钱的语气,可每当核对完账目,看着生活物资调配如齿轮般精准咬合,总能看见那个在铁盒前数钱的小女孩——母亲把生活的算盘拨得噼啪作响,却在我人生的账簿上,记下了永不追索的赊欠。
       铁盒早已锈迹斑斑,但母亲教给我的生活哲学,仍在别迭里的夜风中铮铮作响。当推土机碾过尘土,当测量仪刺破晨雾,在某个恍神的刹那,我终于读懂那些年她隔着千山万水的凝视:所谓家风,不过是把生存的智慧熬成蜜,把离别的苦涩酿成酒,在代际的传承中,让爱意永远新鲜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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