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粽子

       在川渝一带,老一辈人惯用笋壳叶包粽子。笋壳叶并非真正的叶片,而是竹笋初生时裹护笋尖的硬壳,待笋子拔节长高后自然脱落,色泽棕褐。
       幼时,我总爱蹲在竹影婆娑的屋檐下,看外婆将积攒的笋壳浸入木盆。那些棕褐色的叶片蜷成筒状,如老式药铺里未启的纸卷,悄然裹藏山野的秘方。
       外婆说,笋壳原是竹子的铠甲,如今要做糯米的襁褓。包粽子时,她总将粽叶折成漏斗状,叮嘱:“米要装得实诚,却莫撑破衣裳。”这话,后来成了我心中丈量世事的标尺。
       外婆包粽子不用棉线。她握着镰刀在棕榈树下比划,专挑初生的嫩叶,利落地割成半指宽的条。未经煮蒸的棕叶绳,带着粗粝的温柔,能稳稳缚住粽角,却从不勒伤米粒。我总学不会那份巧劲,不是捆得松散漏米,便是勒出深深沟痕。外婆耐心地教,棕叶绳在她指间灵巧翻飞,将泡发的糯米与笋壳的清香层层包裹,最后在顶端稳稳挽个结。经她手的粽子,总要多绕两圈棕绳——“这样,福气便系得牢些。”她说道。
       灶膛里,火舌亲昵地舔着铁锅,水汽漫过斑驳的窗棂。笋壳在沸水中渐渐舒展成舟,载着雪白的糯米,悠悠驶向端午深处。剥开煮熟的粽子,糯米粒粒分明,却紧紧相拥,笋壳的草木清气早已沁入肌理。
       最难忘是分粽的清晨。外婆拎着成串的粽子,踩着薄雾走向隔壁独居的老人。粽香在大院里蜿蜒流淌,仿佛将各家的门槛都染上了青意。她常说:“粽子包得再紧,心要是散的,终究会漏。”这话,如同她亲手系的棕榈结,在岁月的蒸煮中,愈显紧实。
       而今,超市里的粽子裹着塑料真空衣。每每咬开那机械包制的棱角,舌尖总尝到一丝温暖的缺失。
粽叶年年褪了新绿,又染上褐黄。当年学不会打结的小手,如今在键盘上敲打着思念。外婆用整个春天包藏的智慧,早已化作糯米的醇香,深深渗入岁月的褶皱——取天地为衣,存温厚于心,历火烹而愈芬芳。
       那些带着笋壳毛边、印着棕绳纹路的端午光景,原是时光为我们系下的,最妥帖温暖的结。
 
《中国石油和化工》杂志社有限公司 - 官方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