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信

文/李安娜
惊蛰过后的第一场雨,把工地围挡上的标语洇成了深青色。我站在塔吊下仰头望去,钢索正吊着朝阳缓缓升起,将钢筋铁骨镀成金红。
泥土最先感知春信。推土机碾过冻土时,蛰伏一冬的蚯蚓翻出湿润的新泥,蜷曲的身子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混凝土搅拌机吞吐着春雷般的轰鸣,把黄沙、水泥与晨露搅拌成流动的乐章。戴黄头盔的工人们像迁徙的候鸟,从四面八方涌向这片新生的土地,安全帽下蒸腾的热气与混凝土散发的温热在晨雾中交融。
技术部的老张蹲在基坑边,手指捻着新挖的土样,碎土从指缝漏下时,他忽然想起老家屋檐下筑巢的燕子。去年深秋停工时,他特意在工地角落撒了把小米,此刻不知那些远行的精灵是否记得归途。忽然有细碎的叽喳声掠过塔吊顶端,他抬头望去,一群麻雀正掠过刚浇筑的承台,翅尖沾着未干的水泥点,恍若春天在蓝图上落下的第一个印章。
午休时分,新来的实习生小林捧着饭盒蹲在树下。春风掠过钢架结构,带来远处油菜花田的甜香。他望着正在绑扎钢筋的老工人们,他们古铜色的手臂在绿网间起落,像钢琴家在黑白键上弹奏春的序曲。安全绳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在蓝天下划出看不见的五线谱。
暮色漫过脚手架时,我看见老周在值班室窗台上摆了一排多肉。这些从老家带来的植物在钢筋森林里舒展叶片,承接夜露。塔吊的探照灯突然亮起,光柱扫过未完工的楼体,那些交错的钢梁瞬间化作琴弦,被晚风拨出低沉的嗡鸣。远处居民楼的灯火渐次亮起,与工地的光带遥相呼应,仿佛大地睁开千万只温柔的眼睛。
春夜常有细雨造访。雨滴敲打活动板房的声音,像极了童年时听见的蚕食桑叶。值班的老李裹着军大衣巡查,手电筒的光圈里,雨丝织成银色的帘幕。他想起老家田埂上疯长的野草,此刻混凝土的缝隙里,是否也有倔强的绿意正在破土?忽然有蛙鸣从排水沟传来,这钢筋水泥的丛林里,竟藏着春天的合唱团。
当围挡外绽开第一朵花苞时,主体结构已悄然升高。晨会上,项目经理展开新绘的蓝图,阳光穿过玻璃幕墙,在图纸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那些未干的墨迹里,分明游动着燕子的尾羽、柳枝的柔条,还有无数个正在苏醒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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