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底松烟

文/李丽
 

唐代白居易卸任杭州刺史时，将俸禄留在官库作为治湖基金。百姓送别的万民伞他坚辞不受，只带走在天竺山拾得的两片顽石。晚年翻检行囊见石，提笔写下“三年为刺史，饮水复食檗”，那对石头在箱底碰撞的轻响，何尝不是历史的清音？《楚辞》里说“朕幼清以廉洁兮”，这“清”字原是指玉磬的声音，清脆激越，容不得半分杂质。

翻看旧时《地方志》，乾隆年间某县令的砚台拓片让我怔忡许久。青石凹痕中积着陈年墨垢，边缘却纤尘不染。原来这位父母官立下规矩：凡批阅公文，朱砂不得越出文字框格。砚台后来被百姓供在城隍庙，那些工整的批红穿越三百年风雨，依然界画分明，像极了他生前在衙门前栽种的劲竹——每片叶子都恪守着生长的分寸。

暮色漫过晒墨场，工匠正在翻晒百年松烟墨。上等徽墨要历经三冬四夏，在反复捶打中脱尽火气。廉洁何尝不是这般功夫？它不在惊天动地的宣言里，而在日复一日的沉淀中。当包公的清水映出于谦的素袍，当白居易的石头叩响张伯行的糕饼，古老的美德便在新墨旧砚间流转重生。

归途忽见断碑半掩于荒草，拂去青苔，“守白”二字依稀可辨。这来自《周礼》的古老训诫，原是说君子当如素绢守其洁白。此刻山风掠过荷塘，吹散砚台上升腾的墨香，天地间仿佛悬着无影无形的界尺，丈量着人心的曲直，也勾勒着文明该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