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花漫记

文/潘立军

屋后的篱笆架，原是妻子为藤蔓蔬菜搭的舞台。往年这个时节，丝瓜的绿掌该顺着竹竿爬得老高，豆角垂成翡翠帘子，苦瓜顶着嫩黄的花在叶间探头探脑。可今年不一样，最先占满整个架子的，是牵牛花。

清晨六点多，露水还凝在叶尖上时，它们就醒了。紫红的花瓣卷着边儿，像被谁悄悄抻开的绸子，猛地就绽成小喇叭的模样。最惹眼的是那株深紫的，花瓣边缘泛着点蓝，阳光刚漫过篱笆顶，就把它照得透亮，像盛着一汪不会流走的夜色。妻子总说这颜色霸道，蹲在架下掐杂草时，手指会轻轻碰一下花瓣：“你看它，把旁边的光都抢去了。”

其实她今年为蔬菜费的心，比往年多得多。春分刚过，就翻出旧笔记本，抄下从农技站学来的施肥比例，氮磷钾要按季节调配，连浇水都掐着时辰——清晨或傍晚，避免正午的太阳把根须烤坏。她甚至在篱笆边埋了碎鱼骨，说是听邻居说的补钙偏方，能让丝瓜长得更直溜。

可藤蔓们像是犯了懒。丝瓜苗刚爬半尺就打了蔫，豆角开了几朵小白花，没等结荚就落了。苦瓜更奇怪，叶子长得到是茂盛，却总在傍晚卷成一团，像攥着不肯张开的拳头。妻子蹲在架下叹气的次数，渐渐多过了赏花的时刻。

倒是牵牛花，没人特意管它，反倒疯长。起初只是墙根冒出几株嫩芽，嫩红的茎秆细得像棉线，却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缠上了竹架。等发现时，藤蔓已经织成了密网，连角落里废弃的旧花盆，都被它的卷须缠了几圈。

“要不拔了吧？”我看着被挤得歪歪扭扭的豆角藤，忍不住提议。妻子却摇摇头，指着架顶新开的几朵：“你看那朵粉的，旁边刚好有只蜜蜂。”晨光里，蜜蜂钻进花心的样子，确实比空落落的篱笆好看。

七月的清晨变得热闹起来。我们开始习惯在早餐前绕到屋后，看看又开了多少朵新花。深紫的总在最显眼的位置，像个骄傲的主角；粉红的躲在叶缝里，怯生生的；还有几朵白中带点浅蓝的，花瓣薄得像蝉翼，风一吹就轻轻颤。妻子会数着花苞：“昨天开了十七朵，今天多了五朵。”语气里的欢喜，渐渐盖过了对蔬菜的惦记。

有天傍晚，她突然拉我去看。原来那些蔫蔫的丝瓜藤，不知什么时候顺着牵牛花的藤蔓，悄悄爬高了半尺，末端竟挂着个指节大的小丝瓜，藏在一片深紫的花瓣底下。“你看，它借着力气呢。”妻子的眼睛亮起来，“牵牛花的藤爬得稳，说不定倒帮了它。”

后来的日子，蔬菜们像是突然醒了。豆角藤顺着牵牛花的茎秆，偷偷绕到了架顶，挂出几串弯弯的豆荚；苦瓜也舒展开叶子，藏在花丛里结了两个青疙瘩。虽然收成远不及往年，摘下的第一根丝瓜炒了鸡蛋时，妻子却吃得格外香。

“其实也不算白忙。”她嚼着丝瓜，忽然说，“往年只想着收多少菜，今年倒看了一夏天的花。”
当来到秋分的季节，最后一朵牵牛花谢了。藤蔓开始发黄，却还牢牢抓着竹架。妻子摘下最后两个苦瓜，表皮的疙瘩已经变得坚硬。她把枯黄的牵牛花藤慢慢解下来，卷成一束放在墙角：“明年让它们和蔬菜好好相处。”

我知道，她其实是盼着明年的牵牛花，还能开得这样热闹。有些收获，原就不在秤上，在清晨的露水里，在藤蔓缠绕的缝隙里，在那些意想不到的欢喜里。就像这满架的牵牛花，没结出可以下锅的果实，却把整个夏天，都酿成了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