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立冬韵

这立冬的消息,大约总是风先送来的。新疆的风,不像南国的那样,带着水汽的、黏腻的冷,而是干爽的、利落的,像一把新开刃的刀子,贴着地皮刮过来,发出“呜呜”的啸声。它掠过那片已然衰败了的草原,草是枯黄的了,却黄得并不颓唐,在午后稀薄的日光下,泛着一种金属似的、沉静的光泽。风过处,草浪便一层一层地滚开去,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泥土,那泥土的气息,是厚重而朴拙的,带着一种生命轮回终了时的坦然。远处,几株忘了收割的向日葵,垂着沉甸甸的、满是籽粒的头,仿佛在默想着夏日的辉煌;那焦黑的面庞,却依旧固执地朝着一个方向,像一群虔诚的、沉默的守望者。

视线再放远些,便到了天山脚下。夏日里蓊郁的、墨绿的林带,此刻已然换上了一副萧瑟的面容。那绿色是褪尽了,剩下的是斑驳的、深深浅浅的褐色与灰色。山腰以上,却已积了雪。那雪,初看是薄薄的一层,像谁家巧手的妇人,为新裁的深色衣裳轻轻敷上了一层银粉。天色是那种洗过的、冷冷的蓝,蓝得像一块巨大的、坚硬的琉璃;那山与雪的轮廓,便在这琉璃底下,显得分外清晰,分外坚硬,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带着一种不容置辩的庄严。空气是清冽的,吸到肺里,有一股草木灰似的、干净的凉意。万籁似乎都沉寂了下来,连平日里最聒噪的乌鸦,此刻也只是缩着脖子,静静地立在光秃秃的枝桠上,成了这幅静默画里的一个墨点。

这时候,你若走进一座维族老乡的院子,光景便又不同了。院子里那棵老核桃树,叶子已落了大半,剩下几片最顽强的,在枝头打着旋儿,终究也是要落的。阳光透过疏朗的枝桠,在黄土地上投下清晰的、颤动的影子。屋角下,却堆着金灿灿的玉米棒子,像一座小小的金字塔,散发着粮食所特有的、暖洋洋的香气。门廊里,老人穿着厚厚的“袷袢”,靠着墙,眯着眼,享受着这冬日里最慷慨的恩赐——阳光。那阳光照在他布满皱纹的、古铜色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里,便仿佛都藏着一个安静的故事。空气里,隐约飘来馕坑里烤馕的焦香,混着砖茶的醇厚气味,这便是人间烟火的、最踏实的气息了。

我忽然觉得,南国的冬,是向内收的,收得紧紧的,带着一种湿冷的、缠绵的愁绪;而新疆的冬,却是向外放的,放得辽阔而坦荡。它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一种庄严的凝练,一种厚积薄发的沉默。万物都在这里卸下了繁华的伪装,显露出最本真的、最坚韧的骨骼。这立冬的节气,在这里,便不是一个时令的划分,而是一种力量的积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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