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仁山记

十一月的北疆,天地褪尽了繁华,只留下雪白与苍褐的辽阔底色。十一月二十二日,我从阿勒泰返回乌鲁木齐,途经北屯,寒风凛冽,阴沉的天空纷飞着雪花,穿过玉带河上的仲瀚大桥,远远望见山上的两座雕塑,一座是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另一座是镇边将军张仲瀚,便起了登得仁山的念头。
一问方知,得仁山原名“点将台”,相传成吉思汗西征时曾在此誓师点兵。山门口的斜坡上大大的绘着“天下得仁”四个大字。金戈铁马的旧事,为这方水土平添了几分历史的沉雄。山不甚高,引人注目的是那满山铺开的朱红色木栈道,如细细的血脉,自山脚蜿蜒而上,又四散开去,悄然隐入山脚下那些崭新的楼群巷陌里。北屯,寓意兵团人屯垦戍边最北之地,连风雪都带着坚毅的气概,这山,便像是这方土地沉静而坚韧的脊梁。

顶着风雪,沿着栈道徐徐上行,两旁多是落了叶的树木。柏与松还撑着些深沉的青,枝干在清冷的天光里,勾勒出疏朗而坚劲的线条。万物凋敝,视野反倒变得格外坦荡寥廓。正走着,眼前忽地一亮,是一片沙枣林。花与叶早已零落成泥,独独那满树的果子,密密匝匝地缀满枝头,黄澄澄的,像顽童清亮的眼,在冬日淡淡的日头下,亮得喜人。我忍不住摘下一颗,揩净尘土,放入口中。一股甘甜霎时漾开,更有一股奇异的香气,醇厚而绵长,萦绕在齿颊之间。那滋味,仿佛将一整个夏天的阳光与芬芳,都凝缩在这小小的果实里了。

行至山顶的观景台,整个北屯市便尽收眼底了。平野千里,远方有冰封的湖面,闪着凛冽的光,不愧“百湖之城”的雅称。一旁矗立着成吉思汗的点将台巨像,高12.19米,跃马扬鞭,雄视天下,将八百年前那个英雄瞬间永久定格。相传自1219年起,大汗曾数次在此屯兵点将,长春真人丘处机与才子耶律楚材力谏“得仁者赢天下”,遂成就“得仁点将,天下归一”的伟业,此山也因此由“点将台”更名为“得仁山”。这座落成于2009年的雕塑,与不远处张仲瀚将军的雕像遥相辉映,历史的豪迈与脚下这座由兵团人一砖一瓦建起的、安静祥和的军垦之城,在此处奇妙地交融。昔日的铁骑如云、号角连营,化作了今日湖水平镜、安居乐业,这其间的沧桑变幻,都凝聚在这“得仁”二字的分量里了。

那雪时大时小,风也飘忽不定,我独自沿着栈道缓缓走着。山是如此的静,只听得脚下踏着未化的残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微响,偶有几声鸟鸣从疏落的林间传来,更显得天地幽静。走了近两个时辰,竟未遇一人,这份完整的寂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了。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得自己是个自由的人。这短暂抽离了尘嚣的超然,于奔波的人生中,是何其的难得。

山顶有可以跑步和骑行的柏油路,大道两边沙枣树最多,枝干多虬曲匍匐,想必是常年迎着风霜的缘故。这姿态,默默地,竟有些像那些扎根于此的兵团人。路边立着一块诗碑,刻着张仲瀚将军的一首《老兵歌》“青年当有志,立志在四方。祖国需要处,皆是我家乡。”寥寥数语,家国情怀,峥嵘岁月尽在其中,读来令人心下一动。当年“高歌进新疆”的老兵们,早已隐入历史尘烟,但兵团的每一片土地都留有他们奋斗的印迹。可惜我来的是冬日,无法领略夏日沙枣花开时,那一条山路该是何等的香雪海。只能凭空想象,在那馥郁的芬芳里,读着这样的诗句,胸中该涌起怎样的波澜。

绕山一周,筋疲力尽,双腿如灌了铅。下山后,寻了家当地四十年的老店,歹歹地吃上一大盘热腾腾的抓饭。米粒油亮,羊肉烂熟,吃下去,胃里暖暖的,方才山上的那点清寂的哲思,满面的凛冽和冰凉,便都化作了这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的满足。

百湖之城,向阳花开。这得仁山,这北屯,因了这一登一望一餐饭,便连同那沙枣的甘香与历史的余韵,一并深深地印在我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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