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红庙子

路曲折向上。两旁树木在冬日褪尽繁华,只剩乌黑细枝指向灰蒙蒙的天空。雪下得正好,不压弯枝条,只给每根细枝镀上毛茸茸的银边。整片林子成了一幅疏密有致的白描——墨线为骨,银粉为魂,清冷好看。枯草伏在石间,披着寒霜,更添萧索。这片寂静,掩在山下的喧嚣中,车流嗡鸣如河,一列绿色火车悄然奔向远方。动静之间,更显我所寻之地的超然。

那便是红庙子道观了。一圈朱墙在白茫茫天地间,跳脱如凝固的火焰。碧瓦朱墙,在素净冬日里拼出道观的热闹庄严。走近却沉寂无声。院里空无一人,只有瓦砾和钢管支架诉说着未完成。一只熏黑的巨炉孤立场中,像上个时代的遗老,默对兴废。我来寻清净观神佛,此刻神佛何在?唯有寒风穿过钢管,发出呜咽。小狗凯撒却不管这些,在雪地里快活地撒欢,留下一串串梅花脚印。

这寂寥让我想起旧事。红庙子并非无根之木。乾隆二十年,虎头峰上,功打准噶尔部的戍边将士怀着乡愁与惶惑,一砖一瓦垒起这座关帝庙。他们将红脸关公当作忠义的魂、胜利的符。那时的香火想必炽热,掺杂生存的祈愿与金戈铁马的梦。二百多年风霜,庙宇几经兴废,那红色的信仰却从未真正熄灭。

一问方知,因为装修,道观搬到了山腰的临时场所。太上老君、关公、财神在那里临时奉养,香火鼎盛。我仿佛能看见,那虔诚的信众,依然在那不甚宽敞的殿中,匍匐跪拜,将满腔心事,诉与泥塑的神像听。这般想着,眼前钢筋水泥忽然有了温度。鲁迅说“中国根柢全在道教”,这根柢或许不在玄妙义理,而在百姓“塑神”、“拜神”的生生不息的热望里。神仙居所需人建造,而真正的“神灵”,怕也是由千百年来无数凡人的祈愿一点一滴浇铸而成。

眼前的红庙子正换新骨。政府专款、工匠心力倾注于此,要让这文化地标重焕生机。待明年春日,脚手架拆去,钟声再起,泥塑的神像们一一归位,想必又是一番人头攒动、香烟缭绕的景象了。而我,却独独有幸,在这冬日的寂静里,窥见了它最为本真的一刻——褪去了香火与神话的外衣,它显露出的是砖石的本相,是劳动的痕迹,是一段活着的、仍在呼吸的历史。

风吹着,雪光晃眼。我唤回凯撒,转身下山。身后的红墙,在雪的映衬下,红得愈发沉静,也愈发有力了。它不再只是一座道观,更是一个印记,一个由古而今的诺言,默立虎头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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