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车
从都市的心脏射向旷野的边缘, 霓虹在它金属外壳上流淌成河, 像给一柄出鞘的利剑 瞬间镀上了流光。 我攥着烫金的票根, 车厢里冷气嘶嘶作响, 凉得比人心还精准。 它把四十度的热浪 隔绝成一道透明的墙, 窗外是翻滚的熔炉, 窗内是凝固的冬霜。 邻座的女士妆容精致, 指尖在平板电脑上飞快滑动, 屏幕映着K线图的红绿闪烁, 像两只被欲望驱赶的萤火虫。 她告诉我, 这单合同必须在日落前敲定, 客户的电话已经催了第三遍, 说“错过这班车,就等于错过整个市场”。 她喝了口冰美式, 把清晨的困倦搅拌成漩涡, 又把焦虑敲进键盘缝隙, 变成一行行待办事项。 说完,她抬手看表, 钻石腕表的反光里, 我看见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正悄然蔓延。 列车风驰电掣, 快得比计划还仓促。 大站灯火通明, 却像一个个没有灵魂的驿站, 只有电子屏滚动着下一站的名字, 和一串冰冷的倒计时数字。 月台上, 穿制服的乘务员 把矿泉水码成整齐的方阵, 像排一列列待命的士兵。 列车未停稳, 她已站定车门, 微笑, 将标准的问候语递到唇边, 声音甜得恰到好处: “您好,欢迎乘车!” 语调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 我要了一瓶, 扫码时她提醒我: “APP下单,新用户立减两元。” 简洁得像一句预设好的程序。 车厢中部, 商务人士正对着手机开会, 声音压得很低, 却字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时不时点头, 目光锐利如鹰, 仿佛要穿透屏幕捕捉对方的微表情。 我听见他说—— “这个项目,必须提前三天交付”。 那一刻, 列车正掠过一片城市的剪影, 高楼如林立的墓碑, 将天空切割成碎片。 座位后排, 戴耳机的年轻人正刷着短视频,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 像一张被算法操纵的面具。 他每划动一次, 就发出一声短暂的笑, 仿佛快乐都是速食的罐头。 我瞥见他手机壳上的字——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那一刻, 邻座的女士手机突然响起, 尖锐的铃声像一根针, 刺破了车厢里虚假的宁静。 她接起电话, 语气瞬间变得急促, 像被抽紧的发条: “什么?方案又要改?” 声音里的焦虑几乎要溢出来。 我望向窗外, 景物模糊成流动的色块, 快得抓不住任何具体的形状。 只有远处的落日, 像一颗即将熄灭的烟头, 在天际线缓缓下沉。 列车广播响起, 下一站,即将到达。 我忽然想起, 出发时的目的地, 好像已经模糊不清。 车轮与铁轨撞击, 发出单调而急促的节奏: “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低头, 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那里空空如也, 只有一道被票根硌出的浅痕, 像一句来不及说出口的叹息。 列车呼啸而过, 把风景和时间远远抛在身后, 快得, 让人忘了为什么出发, 又要去向何方。
















